我信奉神明为智慧,却几乎不许愿。

【朝希不离36h|7.6 7:00】【乔王】有风在午夜城市吹起

Character:乔一帆,王杰希,原创人物 

Relationship:乔王 

Warning:存在师生恋,MDD,现实向,原创人物第一人称视角,慢热。

 

 



——希望因有趣而被喜欢,因有用而被需要,却却因为某些无趣无用的细枝末节,被某个人爱。



  两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,去年冬季尾声的时候休学了,那个仿佛无穷无尽的夏天里我闲逛了小半个中国,而今我又回到这里,在心理测评的试卷上矫揉造作得以通过,拿着盖章的证书去学校报道,一路上捏在手里,轻飘飘地翻飞,两次从我手里挣脱,我踏着小碎步着急去捡,每次都虔诚地蹲到最低,假装是它不听话,而非我故意纵容。 

  返校的前一个晚上和母亲通了电话,平和的交谈衍化为争吵,我不知道哪个词句让我崩溃,等我能够控制情绪之时,愤怒已经被嘶吼出去了,母亲没有打断我的躁怒。她先是红了脸,就好像我在提醒她牙齿上沾了菜叶,然后从摄像头前挪开,于是我接下来就看着老旧暗沉的沙发坐垫,听见隐约的呜咽,想起她曾经就是坐在这样的沙发上,闻着厨房的油气,疲倦又无聊地等待我放学,等待父亲下班,我又开始道歉,意识到她没听见,我委屈大哭。 

 过几天我收到一个包裹,母亲把我的药全都寄了过来。乔一帆劝我不要吃,它会让我变得迟钝,“不要吃药。”他最后就打出了这行字,像是受害者流于世间的讣告,抑或是箴言。这违背我先前受到的所有安慰和劝告。不要被动敏感,不要活在过去,不要因为几句话审视人生,那些别人觉得一旦坚守就可以恢复,一切都会归位修正。 




有  风  在  

午  夜  城  市

吹  起




  和乔一帆相识是在西藏,同行的有两位青年身体不适,早早就停下来歇息,只留下我和乔一帆继续往山上走,绵延的山丘,几乎找不到最高峰,远远的云边有雪顶的虚影,有些荒凉,不过极为开阔,散布着零星的草地和碎石,在相机里拍摄出来就蒙了彩色的雾。不久司机打电话过来,告诉我们需要提前撤退了。 

  “还想看日落呢。”乔一帆把手机放回口袋,惋惜地感慨。他穿着松松垮垮棉布衬衫,袖口有一小节刺绣,洗得发白发硬的牛仔裤,低帮鞋和短袜,有点像旧式宝丽来相机里的人物。大概是由于他天性里的那丝温和,这句话既没有变成抱怨,也没有惹人心碎,它只是摆得恰到好处的感慨,严丝合缝地放在被迫回程的当口,我猜他大概看出我的窘迫和故作轻松,假定他是对我说话。 

  “是啊。”我附和道,“好可惜。”我们沿着原路回去,他说一声我就应一声,互相抛投一些眼神,算作对这段同行之旅的纪念。他的声音有点困倦的柔软,很轻,像呢喃低语,恰巧被我听见。 

  “你看这。”“嗯。” 

  “那片云。”“嗯。” 

    对话的意义浓缩在沉默里,而我已经习惯了等候,无论是谈话还是做其他的事,等候别人意味着这段时间已被占用,我可以充实地虚度,不花费很大的力气。但是这段沉默很长,长到无论是谁与他同行都能明白他想说的不止这些。 

    他鼓起喉结,咽回去,用一些自然的风光修饰他的平静。走到山脚的时候我提醒他领口的扣子脱落了,留下一截断线,尽力保持的简单出现了裂口,那些惴惴不安和焦虑全都涌现。他低头看了看,攥紧领口,好像畏惧什么秘密会因此坦白。 

    其实所有的细节都是回头再看才有了特别的含义,重大灾难的开端也不会是发生的一刹那,人们在提及它时往往会牵扯到更早的时候,看见的不寻常的人,突如其来的暴雨,当天未清理的垃圾。他最后还问了我一个问题,“你是哪里人?” 

    我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安全信号,意味着我不会熟悉他的过去,不会纠正他记忆里的错处,而是成为一个驯服的聆听者,沉浸于经他手捏造塑形过的故事。我也用再平常不过语气回应他,我在h市长大,从小到大一直在那。他点头,朝我微笑,看得出来对我的回答感到满意。 

    上车之后我们没有再说话,他看着窗外,光影在他脸上交替而过。 

 


  到西藏之后我似乎进入了兴奋期,整夜睡不着觉,脑袋里走马灯一样拼起零碎的灯光,声音,气味和图案,胡乱剪辑,床铺的被子过于厚实,陷在里面就变成了挤压过头的夹心饼干,内芯都从一侧满溢而出。忍受不了的时候我就会穿着睡衣,光着脚,通过狭窄的木楼梯,到露台上抽烟,月亮会把皮肤渲成瓷白色,衣摆的影子会投到弧形的墙壁上,拉长,变成裙子、丝带或者其他一些什么。吱呀吱呀的脚步声一响,我下意识地把烟藏到身侧,装作我只是在欣赏那面玉盘。 

  “抽烟对身体不好。”原来是乔一帆,他从扶手的间隙探出头来。 

  “抱歉。”我四顾张望了一下,最后还是把烟头草率地摁灭在栏杆上,用手掸落。 

   “我刚上大二的时候,宿舍里就有人会抽烟,他每次都躲到厕所里,但我们身上还是会沾上味道。”他走到我的身侧,双手随意搭在栏杆上,眉眼含笑,“我的法语老师大概是误以为我抽烟,还在课间考学生‘抽烟对身体不好’用法语怎么说,一直盯着我看,我只好拿着课本挡脸,不然就要笑得太大胆了。” 

  “观察好细致的老师。”我感慨道。 

  “嗯。”他的嘴角渐渐收起,我的话语把他拉扯回了寻常世界,这里有贫瘠的草地,空旷的道路,身后随时都可以追溯的故土,这种感觉很奇怪,他从一种氤氲飞旋的状态解脱出来。 

  “那岂不是但凡看见抽烟的人,你就会想起他。”我恶作剧地调笑着,故意去触碰他的硬壳。 

   “是啊,”乔一帆扭头看了看我,“他真可恶。” 

 


   休学的我愈发体会到此生唯一的智慧当是纵情行乐,从前总是叫嚷着将死而未死,都被定性为突发奇想的玩笑话,现在也不再多说了,因为过于简单,自暴自弃又犯杀戒,不能求慈悲,只得一句“可惜”。所以尽管半夜痛苦万般,也还是选择了相依、别离、寻寻觅觅。 

   大学这一年没碰见有趣的人,大抵有趣的人也不会看上我,所以我遇见乔一帆如获至宝,他秘而不宣的复杂饲育我的好奇心。“第一次上他的课。”乔一帆坐在我对面,用餐巾纸擦拭桌子上的油渍和汤汁,顺理成章地就以这个话题开头。我曾提醒他,无论如何话题总会最终滑落到他的法语老师,王杰希——我记住这个名字纯粹是由于他念叨了太多次,我不擅长记别人的名字。 

   他本人并无察觉,“好像是这样。”他从不吝啬表露对于老师的偏爱,还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一句话,Il n’est rien de réel que le rêve et l’amour,“此生最为真实的,莫过于梦与爱情。”他喃喃自语。他也会向我道歉,在每次讲完他的故事之后,让一个我不熟悉的人占据谈话的核心,“对不起,我又讲了关于他的这么多事。”我会善解人意地回答,“没关系,毕竟你这么喜欢他。”以至于到了最后,我怀疑每次他的道歉都不是出于真心,而是为了我那句回答“你这么喜欢他”,似乎能让他欢欣雀跃。 

   纵使我竭力避免关于王杰希的对话,每次他这样开头,我又会像雏鸟一样伸长脖子。 

   “我是插班生,与同班的学生都不相识,坐在最靠门的位子,那天是我第一次见他。”乔一帆翘起凳子的一边,旁边炖汤的大锅飘来一阵热气,我看见勺子搅拌溅出的稀薄汁水,“他从走廊那头走过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他了。”   

   周围的同学正在为假期后的重逢热络地聊天,乔一帆有些无所事事,又不得已需装出有事可干的样子抵御欢笑声,来回翻动二手教材,钻研上面细小的痕迹。昨天晚上熬夜完成课业的疲倦终于在临近中午的这堂课越线,他还由于晚起错过了吃早饭的时机,而饥饿往往最能暴露一个人。偶然间抬起头,作为表演中途松一口气,也避免因为低头而昏昏沉沉睡去,却在走廊那头停驻视线。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王杰希,之后的故事里他一再强调王杰希的头发是深褐色的,但那一刻,王杰希的头发就变成了糖块一般的金黄,也许是记忆的重量和飘忽的思绪,别的东西参杂进来,更吸引人。因为生活的关系,我更熟悉的是从树叶间隙投下的光,斑斑点点,忽明忽灭,一阵风来就散开毫无规矩,但王杰希披戴而来的光必定是大片的,没有遮拦没有阴影,从长长的走道尽头延伸到教室门口。他看见了乔一帆,朝他微笑点了点头。 

 


   “那个动作,你是在模仿他吗?”我搅动着碗里的刨冰,让糖稀顺着缝隙流到碗底。 

   “什么?”乔一帆还没回过神,为不能讲清楚光线的细节而懊恼。 

   “他和你打招呼的动作,”我把勺子放在一边,模仿他的姿势,微笑点头,这个姿势很难抓住要领,我生怕自己的嘴角扬起太多,点头太快,变成随意的不与记忆相称的样子,“这样的动作,我经常看见你做。” 

   他被我的姿态逗得发笑,“他可比你从容成熟多了。” 

   “我就不该问。”我佯装有些生气,等他来安慰我,过来一会他还没出声,我才发现他正思考出神。我猛地意识到,如若他的动作正脱离他本人的掌控,不动声色地向他喜爱的那部分狂奔而去,那他现今的温和冷静的个性,他的言语,口头禅、尾音、断句和喘息,他先前提到的那些喜好,有多少王杰希参杂在里面? 

 

    西藏行程结束的时候我问他下一站准备去哪里,他说没想好。 

   “去成都吧。”我这样建议,“和我一起。”我已经好久没有把自己当成筹码了,更多的时候是我需要别人,而现今我也可以是被别人需要的对象,虽然我不时也会怀疑如果乔一帆遇见的不是我,他便会同其他人讲起这个故事。但我的确,迫切地要被人需要,我要关心别人,找一个人去爱。我猜他也明白。 

    “那就去吧。”他突然孩子气地笑起来,吓我一跳,我很乐意理解其中的含义,把这当成敞开心扉的预兆,然而后来我意识到我的所见也许并不确切,我只是瞧见他的笑,周围的一切连同那颗在太阳底下有点晃眼的虎牙都诉说空白。 

   决定太过仓促,赶上当天的最后一班飞机,值机的时候让我们走了快速通道,工作人员还善意地询问我是否怀孕,我扭头看了乔一帆,他在憋笑,鼻子皱起来,眼睛眯成两条大小不一的缝。“你笑起来和大小眼似的,难看。”我半是赌气半是挑衅。 

   他姿势奇怪地用手抚摸眼皮,转而盖上眼球,轻轻点了两下,“不难看。” 

   登机的时候他把靠窗的位子让给了我,我把那页窗抬起来,看着外面排列整齐的指示灯,飞机缓缓滑行,偶尔颠簸,转弯。狭小的窗户让我想到学校的安全通道,细长的开窗,正对着台阶最高处,我喜欢坐在那,看着对面的居民楼,在那里看完了三本书,偷听别人的抱怨,有时楼道里还会传来砰砰的跳跃声,不想惹人注意的姑娘在一半阴影的楼道做着普拉提。这扇窗户让我拐进了熟悉的巷道,仿佛快要回家了。 

   “我有段时间总是无法入睡。”乔一帆给我递来毯子,“当时我的法语依旧很差劲,交上去的作业发音不标准,王杰希就会一个字一个字纠正。” 

   “他会录音?”我把毯子摊开,抚平折叠留下的痕迹,硬邦邦的不是很舒服,像结成一块的胶水。 

   “是的,他会在每个学生的作业下面上传纠错的音频,”乔一帆垂着眼帘,讲出的话也像入睡一样梦幻,“我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打开听。” 

   “你一定有存下来吧,我想听一听。” 

   “我舍不得。”乔一帆把手机熄屏叠在小肚子上,又盖了一层毯子,怕被我抢走。 

   我吐了吐舌头,“我才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情,反倒是你,吝啬。” 

   他摇了摇头,“我怕你会不喜欢,甚至会挑刺,所以我舍不得。”旋即真诚地看向我,不想我因此生气,“我可以给你听我读的诗。” 

   我侧过身朝着窗户,不去理会他。乔一帆就径自絮絮叨叨,“我之前给他念过,结果那一次他独独没有批改我的作业,之后几天都一直回避我,我大概连着两三次没提交作业,也没有找我谈话,我想他大概对我失望了。” 

    “但是,”他把但是说了两遍,语气带笑,“那天上课,他指着一句话,看着我——我不可能弄错,我周围没有坐人,他看过来的方向只能是我。” 

    “他说‘我想听你的声音。’”机舱内很安静,半数的乘客都已经闭眼休息,货架上的灯也都熄灭,空调和发动机的响动混杂在一块,在夜晚变得更加含蓄。我对着月光扣着指甲缝的死皮,看见玻璃上倒映的乔一帆,睁大眼睛,提到那句话直到现在激动未平,“他是喜欢我的。”乔一帆小声说,怕吵醒周围的人。 

    “对吗?”他突然这样问我,几乎就要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,我能感受到一股热流,但又缩了回去。  

    课间乔一帆拿着课本去找王杰希,在他面前摊开,指着上面的单词问“这是什么意思”,又只指一个“这个我也不明白”,到最后就在书本上胡乱点着,嘴里念叨“什么意思”,他本就不是来问题目的,一副得不到答案就要气而离去的神情,又夹杂着对自己占上风的深信不疑。王杰希把教案搁置一旁,略微偏过头,垂着眼睑,“你指的是空白的地方,乔一帆同学。” 

   他忽而抬眼看向乔一帆,像拉开春日的帘,柔光乍泄一地,幸福的玻璃就被散落的光拼凑上那一块,乔一帆先前的咄咄逼人边被削弱成无权利的政府颁布的法令。王杰希拿起笔,将乔一帆先前提到的单词画出,在空白处写上意思,乔一帆看着笔帽在手指间耸动,突然开始嫉妒起这本书来,红笔写下的字像是烙印,就像他被烙上“必须去爱”的无理要求。而王杰希的存在就已经是一种回应。 

   我时常不明白他把所有的智慧和敏捷都攀附在爱情上,他任由这样的思绪把他引向对更多知识更多美德的渴求,围绕着这份情感构筑了一个缓缓转动的世界,以至于不能简单看待面前的花花草草。飞机旋转到跑道上的时候他开始念他的诗,离我很近,就在耳边,随着加速度和滚轴在水泥地上的咕噜咕噜声,诗的前半段变得无足轻重,直到飞机收起起落架,随后的那句和身后的座椅一起把我抛向空中。 

 “C’est que tes yeux ne m’ont pas toujours vu.” ¹



    “他会去了解我最近分享的东西,我分享了一段诗,他会在下一次课上,把下一段拿出来,我最初不愿去想这是刻意的,但后才巧合的次数逐渐变多,”乔一帆把筷勺浸在开水里,支起胳膊。彼时锅底滚烫翻涌,位置上的旧垫子起着毛球,店里播着无所用心的歌,我听出里面的数字杂音,“至少他对我的关注比对别人的多。” 

   “我有没有和你说过,”自从他被我指出把同一件事翻来覆去讲了三遍,他就开始习惯性加上这一句,“有一次他在课上提到,他的思绪一向比较跳脱,他说来这个教室就好像是赴约,像是古时候的私会,遥遥对望,不能牵手,他还时常问我们什么时候毕业,明明已经回答很多次了,让我觉得,他似乎在等我。” 

    “其实这对我来说不算好事,”乔一帆做出一个表情,在窗外闪烁的灯光下,像是长着外骨骼的奇异生物,我试图把这理解为释然,“问题就出在这里,我应该更早预料到。” 

   他把手搭在膝盖上,不自然地屈指,“我刚进入大学的时候,其实感到恐惧。” 

    高中时期,尽管会有人把乔一帆的寡言看做忧郁和遗世独立,他也不曾挤入过受人欢迎的名单。他依靠好友得以跻身一些圈子,结交一些玩伴,他的交际,他的语言和行动,几乎全是从好友那里偷偷习得的,乔一帆自嘲得把这叫做剽窃,仅仅是简单的复制粘贴。相约出去游玩也多半是朋友先开口,或是转述他人的话,即使相同的话他已经在五分钟前从别人那听过一次,他也只会在朋友提及之后再思考,他附加给朋友话语的意义是那样重大。 

    “我甚至会因为惹他不高兴了,大夏天跑到他家楼下道歉,还不知道他家在几层,一个劲抬头张望。”乔一帆笑起来,宣布自己是一个傻瓜。 

    大学的开始就像个巨大的脱敏流程,他攥着借记卡和身份证,惶恐地站在学校门口。太多的人要去遇见,太多的事要去做,班级的会议,院系的讲座,经验的分享,马不停蹄就要把人塞到更大的世界里去——早已被旁人捏造好,宛如精致博物馆。早秋静止的空气像要捂住乔一帆的嘴,泳池的水还没更换,长着暑假遗留下的水藻,过滤器旁飘散着浮渣。那段日子不好过,乔一帆还是艰难地同他人熟络起来,然后遇见了王杰希。 

    当乔一帆发现自己的情感抑制不住外溢的时候,他已经处于一个荒唐的状态里了。时间在光速的穿梭,在不断的变形和流失,思绪会被完全的抽空。和王杰希在一起的时间就像是飞过去的一样,什么都记不清了,但是又什么都记得清。 

    “我经常会提到他,也许太过频繁,也许语气里的喜欢太过明显,我的朋友也看见了,说要当面见见我。”乔一帆裂开嘴笑了一下,推起的脸颊让他眼底添了两道阴影,像塌陷遗留下的空洞,我知道这次重逢并不愉快。 

    朋友自做聪明地用法语同他打招呼,好为之后的谈话做铺垫,乔一帆瞪大眼睛,朋友以为他是在惊讶,耸耸肩,漫不经心地说,“这不是他的特权。” 

    “之后他,”我从架子上把冻豆腐取来,小心地放到火锅里,用漏勺做着无用功,想把黏在一起的豆腐分开,“说了什么?” 

    “好啦,你知道我想说的,”朋友喝了一口柠檬水,“你不过十九岁,他三十几岁,是你的两倍,而你们今后的生活又是你们相遇这段日子的无数倍,你真的做好选择了吗?” 

    “是的,我已经想好了。” 

    “他呢?”朋友看出乔一帆有些心烦意乱,盯住他,语调里有点尖酸,仿佛乔一帆亏欠他什么,“他要考虑多少东西,他就不会为了耽误一个学生而感到痛苦吗?他选择接受你的喜欢,真的是单纯快乐的吗?” 

     朋友严肃地让他放下,他把乔一帆的热切视作对生活重新开始、步入新阶段的一种感觉,所谓的安全感,而爱恰恰是最缺乏安全感的。他劝乔一帆多去参加社团活动,让生活更充实些。“你总是看到太少,所以把很多东西看得太重要。”他看出乔一帆的需求,又借此攻击他。天花板开始倾斜,和冰冷的饮料顺着食道,一起往下坠落。该如何判断想要的东西是对是错?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,每天从相同的床铺上醒来,从七天循环一次的周期里挑出一天,去见认识或不认识的人,说一些自己也不明白的话,家是那张银行卡,这里只有一个人,又该怎么告诉自己,不该得到这些呢? 

    那次的相见惹起一阵颠簸,就好像乔一帆花费一年塑造出的信仰变成喧闹的传教。当他把现实的一切搬进来,本来美好的布景变成乏味的杂物。他不该爱王杰希,并且他的爱给王杰希的苦恼比幸福多,因为他给予得那样顺手。 

    王杰希很快就察觉了,这是必然的。乔一帆变得过分沉默,以往他总会生活里捞出一些珠宝呈现在王杰希看得见的地方,但现在坐在位置上变成软绵绵的廉价蛋糕,上面不摆放水果也不裹上奶油,课前趴在课桌上休息,课间戴上耳机,听不见王杰希叫他的声音,后排的同学用笔帽敲他的后背,示意老师在叫他,乔一帆抬头去看王杰希,他已经把头垂下去了,很体面的错过。有次课上王杰希把乔一帆念的诗拿出来,带着班内的同学翻译,他着重表扬了其中一个,甚至有些奇怪,他讲了好多次“我很喜欢”。PPT翻页的时候王杰希望着他,光闪烁了一下,但是乔一帆好久才收回注意力,看清王杰希的脸。他也许应该笑一下,但他什么也没说,他的沉默让他保持在看不见的界域。自此一切急转直下,生活变得极为贫瘠。 

   “大概一两周之后,我给他打了电话。”乔一帆把电磁炉的功率调小,捞出里头几乎烂开的油条,“你多吃点。” 

   “谢谢。”我配合他从勺子里把油条拨到碗里。 

   “我第一次给他打电话。” 

   握着手机,乔一帆的手在出汗,电话铃声响起的间隙似乎越来越慢,王杰希的形象那么轻易地在脑海中不断流动,第一次看见他,和此后种种叠合起来。王杰希,相遇时的笑,注视他的眼神,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看见了。 

   “你好,请问是哪位?”乔一帆躲到阳台,把手机紧紧贴着耳朵。曾伴他入梦的声音是这样从容不迫,又因多年的法语带上了一丝温和,仿佛咬下一片柠檬,从牙齿开始蔓延酥麻,直至全身,没有力气咬紧牙关,发出嘶嘶的气音,和第一次尝试开口说话的动物无异。 

   “你好?”王杰希并没有立刻挂断,他听见了响动。 

   “我是乔一帆。”他开口之时恍惚间听见啪嗒的开关声,关掉了自我,关掉了思绪,只能听见声音给出回应,捕捉声波的震颤和周围空气细微的共振。 

   沉默了一会,“你找我是有什么课业问题吗?” 

   “不,是个人的问题,我想……”雾蒙蒙的镜子里的乔一帆散成模糊的一团黑色,他想到王杰希的侧脸,分明的下颚线,少有胡渣。 

   “如果是个人问题,”王杰希打断他说的话,“请你打给教务处,或者班导,我相信他们更懂得如何处理。” 

   “不,王老师,”乔一帆几乎是切实感受到痛苦了,但是王杰希的沉默和疏离让他觉得无力,像是杀死浸泡在羊水中成形的婴孩,海浪无法上岸,“我只是想告诉你,我现在的状态不是因为你。” 

   “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,乔同学。” 

   乔一帆心里焦灼焚烧,喘不过气,说出哀求一般的话,“你还不明白吗,我的心脏,在那儿跳动,是有目的的。” 

   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,”王杰希重复了一次,下达了最后一指令,“请问你是哪位?” 

   头像灰下去,屏幕回到了拨号页面。 

   乔一帆失去了维持冷漠的能力。他必须飞快地抵达到王杰希身边,只有这一个信念。他冲到楼梯间,一个卡在7楼不下来,一个显示血红的满字,于是他冲向安全通道,拉开门又砰砰关上,声音像极了旁观别人跌落在地,安全通道有着小气窗,可以看见对面的教师公寓,乔一帆想直接跳下去,想着那样是否会更快一些,风可不可以把这具千疮百孔、大脑发热的躯体扬起,转瞬又扭头。如果真的跳下,他的心理状况就确切无疑,穿白大褂的像模像样在他周围看一圈,叹气,盖上白色的布,警察会不会翻动他的手机,找到那通异常的通话,用他的手机,告知王杰希他的死讯,又把王杰希列为第一嫌疑人。王杰希,含着这个名字,气管被不知道是鼻涕还是眼泪的粘液填满。不能让他害死自己,我还要爱他。乔一帆又下定决心不能死去。 

   “你的电话就像破罐破摔似的,如果我是你,我不会给他打那通电话,我会在他面前示弱,在他会留意到又不明显的地方留下痕迹,要让他看见理性和对未来生活的规划。”我过于沉浸于他的描述,扮演起知心好友的角色,提着只有自己满意的建议,说完对上他的视线,让我想到牛排冰冷下来冒出的铁锈味的血水。 

   “你没有资格爱他。” 

 

   当晚我告诉他我要走,他没有多说,凌晨的时候送我到楼下,网约车过十五分钟才到,我和他之间隔了一个路障,互不相犯,最终他打破缄默,问我想不想听故事的结尾。 

   我摇摇头,“十五分钟很短的,你没有时间概念吗?” 

   “十五分钟很长。”他纠正我。 

   他把东西都塞进行李箱时,他的床铺看起来像是从没有人待过似的,空荡的柜门敞开,生锈的锁没有办法合拢,每次触碰都会沾上难闻的锈粒。室友向他保证会把床铺留到他回来,他的离开还是被很快淹没了,关上门,在门口登记姓名,和离开一家宾馆类似,意义也相同。 

   乔一帆选择了去旅行,最少要离开王杰希,然而即便是那时,乔一帆还在想着他。还没有认清楚日的隐约,夜就盛大地来临,他坐在高铁上,窗外黑漆漆一片,大面的玻璃开口,却看不见景,只有枯草和泛着银光的铁丝网,寒雾阵阵,包揽所有不切实际的遐想。王杰希会结婚吗?他会有孩子吗,如果他的孩子像我,会不会爱上他,如果他的孩子不像我,那我今后的一生都将在嫉妒和攀比中度过了。他怕一念之间就把王杰希放下,怕在明与暗的挣扎间丧失珍贵的感觉,陡然折笔,不过一句。 

   他会等我吗?

 

   我在列车站台看见一个人,和我同一截车厢,排在我的前方,高挑,穿着风衣,坦然地看着远处。站台的灯把铁轨的凹陷分成鲜明的沟壑,人群从地底涌出,像派遣的垦荒者,隔着道路的脉络隔岸对立,互不相识,我不想看他,却总是想到一种隐秘的巧合,就像我从高中到大学的学号都是我的生日,我希冀着那种可能性。我小步逼近他,一袋随意放置的行李剐蹭了我的小腿,我忍住没出声。 

   深褐色的头发,打理得很规矩,零星长发散落耳后,随风浅浅起伏,我听见他在同谁谈话,磁性柔缓,再往前我就看见他的侧脸了,眼角上扬,眉锋隐在垂下的发里。偶然间瞥见他夹在指尖的车票,不一样,不是王杰希,他只是随便一个普通人。 

   他留意到我,看出我的脆弱无害,朝我微笑了一下。 













1.选自保罗·艾吕雅作品《你眼中的弧线》,意为“那是你的眼睛从未将我凝看”。


题外话:想写这样的文章已经很久了,最重要的人物隐在幕后,通过一点点的细节和拉扯表现出来,早在高中看《蝴蝶梦》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想法,不过一直没落笔,一是没有动力,二是怕自己写不好,不过好在赶上了活动,强迫自己必须要写,终于写出来了,虽然还是因为阅历不够,生活不够,写得依旧差强人意。希望大家能够喜欢这个故事,策划说是有评论区抽奖活动的,所以也请大家在评论多多提建议啦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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